学术·风格·自然

——课堂教学的三个关键词

李建中

【编者按】2022年5月13日，文学院举办青年教师教学竞赛，特邀武汉大学通识教育中心主任、国家教学名师、文学院教授李建中教授担任评委。赛后，李建中教授发表现场点评，对青年教师的教学工作提出了宝贵的意见。本文据现场录音整理，并经李老师审阅修改。

文学院青年教师教学竞赛共有14位老师参加，听了14位“青椒”的课，收获很多，我把自己的收获整理成三个关键词：学术，风格，自然。

第一个关键词是“学术”。

今天参赛的14位“青椒”可分为三类：一类是资深“青椒”，如蔷薇姐姐、田源；一类是刚走出“3+3”的“青椒”，如赵昱；还有一类是“3+3”的“青椒”，这部分人是大多数：不仅是14位参赛者的大多数，也是文学院青年教师的大多数，我们教研室就有三位，他们不仅学术研究能力强，而且在教学上也十分出色。其实，无论是哪一类“青椒”，大家最大的压力不是教学而是科研，所以我要从科研、从学术这件事谈起。

我1982年入职高校，整整做了40年大学教师。我有一个观点：一个好的大学老师，一定要有好的学问，而且他的学问要让他的本科生受益，不仅仅是硕博士研究生受益。如果一位老师的学术成果不能让本科生受益，这不是一个学术问题，我觉得这是一个道德问题，是一个职业伦理问题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 我要为今天的青教赛点赞，因为她有较强的学术性，显示出较高的学术水准。

程磊从政治学角度解读陶渊明（有点像当年鲁迅不讲陶渊明的“悠然见南山”，而是讲他的“猛志故常在”），这是一个非常新的角度，颇有学术内涵。

覃业位讲社会语言学的三个关键词（问题、权利、资源），用当下喻世、警世和醒世的语言事实来阐明语言如何成为社会问题、社会权利和社会资源。

王启玮讲尹洙之死，将其置入儒、道、释死亡观的文化语境，并引进卢梭的死亡观，从而对尹洙之死作出全新的解读，启人深思。

李佳奇讲“伪译”，他一直在从翻译的角度研究清末民初的中外文化交通和博弈，从他的讲课之中可以看出他学术研究的深度和难度。

学术是青年教师的内功和根底，学术成果能够反哺教学，真正实现科研与教学的良性互动，我觉得这是青年老师应该追求的东西，或者说是给自己一个“学术型教师”的定位。

第二个关键词是“风格”。

对于课堂教学而言，“学术”是一种内在的功底、功力，“风格”则是一种外在的显现和华实。风格即人，教学风格说到底是教师在课堂上的人格形象。今天在座的有《人文社科经典导引》的老师，人文导引课30多位大班老师风格各异、其异如面，我们用“命名”来区分，比如苏格拉底型、柏拉图型、王维型、慧能型等等。

今天的青教赛，我们很高兴地看到14位参赛老师都有自己独到的风格，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。

韦胤宗是“快速型”，语速特别快，语感特别好，而且他有很强的投入感，这种投入感产生出很强的带入感，迅速地把我们带入他的话语世界。

刘丹是“喜感型”，身体语言和课堂语言都有喜感，颇具感染力和吸引力。刘丹的喜感深处是文化感，他讲的是敦煌文献中的古文字，他把古文字植入文化景深，比如讲武则天的“曌”，他考证出“曌”的初文“空”字上面是两个“日”：这是女皇心理的真实写照。

孙大坤是“知音型”，他用既抑扬顿挫又深识鉴奥的课堂语言重新解读鲁迅的《朝花夕拾》。刘勰说“见异唯知音耳”，大坤的解读表明他是鲁迅的知音。

有几位参赛老师在“反思”环节不约而同的谈到了“课程思政”，说是不知道如何在课堂教学中导入思政内涵，表现出一种“思政焦虑”。大学教育的根本任务和根本目的是立德树人，教师在课堂上用独特的教学风格和人格形象去感染、感化学生，人文化成，润物无痕。多少年之后，你的学生在毕业聚会时回首往事，还清晰的记得你在课堂上的人格形象、人格魅力和人格感召，这就是最好的、最成功的课堂思政。

第三个关键词是“自然”。

《文心雕龙》五十篇有两篇谈文学风格：《体性》和《风骨》，《体性》谈八体，八种风格；“风骨”也是一种风格，刘勰认为“风清骨峻”是最好的“体性”。我今天在“风格”这个关键词之后接着讲“自然”，我认为“自然”是最好的风格，是所有风格中最高的境界。

今天的青教赛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“自然”。一般来讲，教学竞赛有较强的表演性，参赛教师在台上讲课难免有表演的痕迹，说白了就是在“演戏”。但是，今天参赛的14位老师共同的特点却是“自然”。14位老师的“自然”又可以分为两类：一类是原生态的本色质朴、天然去雕饰的自然；一类是磨练出来的雅润流畅、得其环中的自然。

14位参赛者，大部分是新入职的青年教师，他们刚刚走上大学讲台，没有来得及修炼，因而葆有一种原生态的、天然质朴的本色，无雕琢，无矫饰，全然没有表演的痕迹，给人一种真诚、直率、卓吾童心式的美感。当然，这种“自然”里面难免带有一些粗糙，一些失误，一些尚须琢磨的地方。这一点我后面要谈到。

还有一种自然是打磨出来的、千锤百炼、纯美如玉式的自然。皎然《诗式》有“取境”之说，“境”是需要“取”的：“取境之时，须至难至险，始见奇句。成篇之后，观其气貌，有似等闲，不思而得，此高手也。”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一些名篇佳句，看似气貌等闲，实则苦思而得，所谓 “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”，“至难至险”之后方得自然而然。

听余蔷薇老师讲课是一种享受，神情自然，教态自然，语言自然，动作自然。她的课堂语言自然流畅，没有一句废话一个废词。这种自然是修炼出来的，是要经过多年的课堂教学实践才能获得的。田源老师也是这样，你看她讲得非常轻松，意若得闲，不思而得，但在这“轻松”的背后是无数次的锤炼和反思。无论是本色的、质朴的自然，还是修炼出来的、打磨出来的自然，其实都是最高的境界，看似得闲，实质不易。

对于课堂教学而言，学术是根底，风格是华实，自然是境界。

最后讲一讲瑕疵与不足，也用三个关键词。

第一是身体。课堂教学要控制我们的身体，刚才有一位老师，在讲台上不断地走来走去，看得人头晕。你频繁地在讲台上移动，或者你机械地重复同一种动作，都会影响你的教学效果。还有你的服饰，你的发型，甚至你的饮食，都与你的教学相关。比如你早晨吃完韭菜包子或者韭菜饺子之后去上第一节课，会有两种危险：第一个是你满口的韭菜味，第二可能会有几根韭菜残留在你的牙齿上。如果这样，你这一上午的课就全搞砸了。这也是我们常说的细节决定成败。

第二是语言。教学是语言的艺术，语言非常重要。我发现有几位老师讲得很流畅，但语言不简洁，带有很多赘语式的垫词，诸如“这个”“那个”“是吧”“是不是”。平时说话没关系，但课堂上就成了瑕疵。诸位还年轻，还可以改，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改不了啦。趁现在年轻，一定改过来。赵昱虽然是新手，但他的课堂语言的精炼和纯洁跟余蔷薇相比已经没有多大差别。课堂语言，底线是无赘语、不重复，较高的要求是幽默风趣，尤其是即兴式幽默，比如韦胤宗讲楚国的“熊”姓，说“我们熊队也姓熊”（振华楼的人都懂），这种即兴的幽默就非常好。

第三是互动。今天的互动都是不成功的，不怪老师们，因为没有学生。有一些“互动”是设计出来的，为互动而互动。成功的互动有三个内涵：第一是要有问题意识，而且是真问题，不是为了产生互动效果而编造出来的问题；第二是要有学生意识，你的眼里面要有全体学生，不光是对你的课很有兴趣的学生，还有那些低头看手机的学生；第三要有对话意识，或者说平等意识，要学会放下身架，和学生平等对话。在武大当老师，最幸福的事就是给本科生上课，最困难的事也是给本科生上课。师生互动的意义绝不限于课堂，在某种意义上说，大学教育的真谛就是知识和价值双重层面的师生至动。真正的教育是什么？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，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，一个灵魂震动另一个灵魂。

谢谢大家！